一、良生

她对我说，良生，若是有可能，有些事情一定要用所能有的，竭尽全力的能力，来记得它。因很多事情我们慢慢地，慢慢地，就会变得不记得。相信我。

那是12月。冬天。shen夜航行的客船正横渡渤海。我与她坐在船tou上。海风呼啸，狼chao涌动。甲板上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尽。海面一片黑暗。我记得自己冻得牙齿格格发chu声来，gan觉难熬。抬tou所见chu1，却见满天星辰闪耀明亮，像破碎的钻石，shenshen印刻。甚或无法倒映在起伏的海面上。

那一瞬间的惊动，就如封闭黑暗的罐子，忽尔掠过微薄的光线，稍纵即逝，却艳丽得让心里无限huan喜。这惊动和huan喜，是因着渺茫天地，曾有一个人并肩而立，观望世间风月。记得，沉默如同黄金，即使被岁月磨损覆盖。它亦会是我的光。

我只是渐渐忘记她的脸。她的脸沉没与暗中。笑容。tou发的颜se。额tou。yan睛和嘴chun的形状。下ba。肩。手指…所有的lun廓与气味。忘记一个人，一点一点地ca去印记，直到消失。她的routi与意志缓慢沉落，被黑暗覆盖。似乎这个人，从来都未曾chu2摸过她。从来都未曾与之相见。

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，她将会消失。生命是光束中飞舞的无数细微尘埃，随风起落，不可存留，不被探测与需索。亦最后只是静寂。她已消失。而我们之间的事，就像一封已被投递的旧信，信里有发黄故纸渗透彼时的潋滟chunyang，笔尖在空气中轻轻moca，发chu声响，写下温柔黯淡的片言只语。惟独书写的那段时间失落。时间与记忆背dao而驰。记忆被投递到虚无之中，开始成为无始无终。

我想我也只将是带着这光，逐渐沉没于暗中。

那年我27岁。我是苏良生。

27岁，我决定有一次旅行。从北京到昆明。然后是大理，丽江，中甸，乡城，稻城，理塘，雅江，康定，泸定，雅安。最后一站抵达成都。在除夕前夕，飞回北京。这趟旅行会坐长途客车，穿越两省。历时一个多月。

在云南四川省的jiao通图上，用蓝笔划chu一条cu而迂回的路线。冬季并不是chu行的合适季节。后来事实也证明这是一贯如此。这将注定只是一次荒芜而漫长的省际旅行。

当我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，并未曾跟任何人提起。也无人可以dao别。除了阿卡。阿卡是一只腊chang和可卡的混合zhong小狗。矮tui，黑se长mao，圆yan睛上两dao褐se的小眉mao。有极其热烈冲动而卤莽的xing格。我抚养它1年多，每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用来带它早晚散步，给它喂食，洗澡，抚摸以及对话。衣服，tou发和手指上都是狗的气味。带着这样的气味外chu，如果路上有其他的狗，它们就会跟随我。因为它们懂得分辨那些抚养狗的人。

阿卡懵懂天真，是不会长大的婴儿，但我知dao它心里有期许。这来自彼此生命之间的单纯的信任，如同血ye的混合，疾速并且盲目。也许有生之年，我们始终都不会理解对方的gan情，但却舍得彼此jiao付。

因为要chu去旅行，我便把它放到一个寄养店里托人照guan。准备了一只大布包，里面有狗粮，调味料，磨牙niunai骨，小jixiongrou干，狗饼干，它的小玩ju和毯子，沐浴ye以及一只小型chui风机。阿卡喜huan洗澡。在我用淋浴pentou的热水冲洗它的时候，它有安静而理所当然的享受姿态。要hua很长时间把它shi漉漉的长maochui干，不停地用手指抚搓它的shenti。这温热的有血ye循环和心脏tiao动的躯ti。长时间地拥抱它。有时观察它的呼xi。它吐chushe2tou或蜷缩着睡觉的样子。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开始希望shen边有一条活跃天真的狗长久相伴。我们在月光下漫步，沿着长而空旷的树林小dao，一路都无言语。只是我蹲下来的时候，它便靠近我，用yan睛亮亮地注视我，并不探测我的心意。也许在决定收养阿卡的时候，我便觉得自己有些变老，不再信任人的gan情。并开始遗忘一些事。

我把布包挎在肩上，抱起阿卡走chu了家门。在chu租车上，它jian持把mao茸茸的小脑袋伸chu窗外，黑亮yan睛看着吵闹街dao有无限惊奇。它不喜huan新家，兜转着难以安定下来。我走chu店门的时候，它探chutou来看我，疑惑地跟着我走了几步，看着我走远，便叫了几声。我回tou说，阿卡，再会。似乎是一个dao别。

而这的确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一个多月后，当我回到北京，那托guan的人便告诉我，阿卡跑丢了。

在机场把沾满灰尘的大背nang连同绑在上面的睡袋，用力地拉起来，然后摔在行李传输带上。这只60公升的背nang，自买来之后便从未曾清洗过。有结实的背带和可伸缩的空间，扛在背上的时候还高过我一tou。但防水抗震，非常方便。上面贴满各个航空公司各个起点和终点的托运标签，密密麻麻，从不曾撕下来过，看过去仿佛勋章。

上一次是背着它去新疆，一路在陆地巡洋舰的后座上颠簸。随意放置在小旅馆和路边店铺的泥地上。坐着踩着，无所顾忌。它有着伙伴般的忠贞及jianqiang。

在里面放下需要换洗的四件厚棉衬衣，T恤，两条niu仔ku及cu布长ku。内衣和棉袜。一双系带球鞋。可在旅馆里换用的枕tou及床单。10CM*15CM尺寸的和合本译本的《圣经》。矿泉水。榛仁巧克力，消炎药，创可帖。120页的再生纸笔记本，碳素铅笔，黑se圆珠笔。20只胶卷，CONTAX的T3相机，佳能G2数码相机，充电qi。卫生纸，mao巾，香皂，木梳，凡士林。以及一瓶ANNA的蔷薇香水。我用这只香水很多年。旅途中气味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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