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远的尹雪艳

一

尹雪艳总也不老。十几年前那一班在上海百乐门舞厅替她捧场的五陵年少，有些天平开了ding，有些两鬓添了霜；有些来台湾降成了铁厂、水泥厂、人造纤维厂的闲顾问，但也有少数却升成了银行的董事长、机关里的大主guan。不guan人事怎么变迁，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，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shen蝉翼纱的素白旗袍，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，连yan角儿也不肯皱一下。

尹雪艳着实迷人。但谁也没能daochu她真正迷人的地方。尹雪艳从来不爱ca胭抹粉，有时最多在嘴chun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mi丝佛陀；尹雪艳也不爱穿红dai绿，天时炎热，一个夏天，她都混shen银白，净扮的了不得。不错，尹雪艳是有一shen雪白的肌肤，细挑的shen材，容长的脸dan儿pei着一副俏丽甜净的眉yan子，但是这些都不是尹雪艳chu奇的地方。见过尹雪艳的人都这么说，也不知是何dao理，无论尹雪艳一举手、一投足，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。别人伸个腰、蹙一下眉，难看，但是尹雪艳zuo起来，却又别有一番妩媚了。尹雪艳也不多言、不多语，jin要的场合cha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，又中听、又熨帖。有些荷包不足的舞客，攀不上叫尹雪艳的台子，但是他们却去百乐门坐坐，观观尹雪艳的风采，听她讲几句吴侬ruan话，心里也是舒服的。尹雪艳在舞池子里，微仰着tou，轻摆着腰，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地起舞着；即使tiao着快狐步，尹雪艳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，仍旧显得那么从容，那么轻盈，像一球随风飘dang的柳絮，脚下没有扎gen似的。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旋律。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拍子。绝不因外界的迁异，影响到她的均衡。

尹雪艳迷人的地方实在讲不清，数不尽。但是有一点却大大增加了她的神秘。尹雪艳名气大了，难免招忌，她同行的姊妹淘醋心重的就到chu1吵起说：尹雪艳的八字带着重煞，犯了白虎，沾上的人，轻者家败，重者人亡。谁知dao就是为着尹雪艳享了重煞的令誉，上海洋场的男士们都对她增加了十分的兴味。生活悠闲了，家当丰沃了，就不免想冒险，去闯闯这颗红遍了黄浦滩的煞星儿。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生就是其中探险者之一。天天开着崭新的开德拉克，在百乐门门口候着尹雪艳转完台子，两人一同上国际饭店二十四楼的屋dinghua园去共进华mei的宵夜。望着天上的月亮及灿烂的星斗，王贵生说，如果用他家的金条儿能够搭成一dao天梯，他愿意爬上天空去把那弯月牙儿掐下来，cha在尹雪艳的云鬓上。尹雪艳yinyin地笑着，总也不chu声，伸chu她那兰hua般细巧的手，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的小月牙儿饼拈到嘴里去。

王贵生拚命地投资，不择手段地赚钱，想把原来的财富堆成三倍四倍，将尹雪艳shen边那批富有的逐鹿者一一击倒，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gen链子，tao在尹雪艳的脖子上，把她牵回家去。当王贵生犯上官商勾结的重罪，下狱枪毙的那一天，尹雪艳在百乐门停了一宵，算是对王贵生致了哀。

最后赢得尹雪艳的却是上海金rong界一位热可炙手的洪chu1长。洪chu1长休掉了前妻，抛弃了三个儿女，答应了尹雪艳十条条件。于是尹雪艳变成了洪夫人，住在上海法租界一幢从日本人接收过来华贵的hua园洋房里。两三个月的工夫，尹雪艳便像一株晚开的玉梨hua，在上海上liu社会的场合中以压倒群芳的姿态绽发起来。

尹雪艳着实有压场的本领。每当盛宴华筵，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，穿着紫貂，围着火狸，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，像一阵三月的微风，轻盈盈地闪进来时，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，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。尹雪艳在人堆子里，像个冰雪化成的jing1灵，冷艳bi1人，踏着风一般的步子，看得那些绅士以及仕女们的yan睛都一齐冒chu火来。这就是尹雪艳：在兆丰夜总会的舞厅里、在兰心剧院的过dao上，以及在霞飞路上一幢幢侯门官府的客堂中，一shen银白，歪靠在沙发椅上，嘴角一径挂着那liuyinyin浅笑，把场合中许多银行界的经理、协理、纱厂的老板及小开，以及一些新贵和他们的夫人们都拘到跟前来。

可是洪chu1长的八字到底ruan了些，没能抵得住尹雪艳的重煞。一年丢官，两年破产，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。尹雪艳离开洪chu1长时还算有良心，除了自己的家当外，只带走一个从上海跟来的名厨司及两个苏州娘姨。

二

尹雪艳的新公馆落在仁爱路四段的高级住宅区里，是一幢崭新的西式洋房，有个十分宽敞的客厅，容得下两三桌酒席。尹雪艳对她的新公馆倒是刻意经营过一番。客厅的家俱是一se桃hua心红木桌椅。几张老式大靠背的沙发，sai满了黑丝面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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