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
博雅去了桂林，已十天没来信了。丹妮到了汉口，还常去看老彭。有一天伤兵的家属要游行，另外一天有一个公共聚会，裘nainai要发表演说。丹妮对一切战争活动都有兴趣，尤其特别注意蒋夫人的战区服务队。经过秋蝴的介绍，她和段小姐已经相当熟了，她喜huan她玩笑的jing1神，也喜huan她所遇到的大bu分年轻女工作人员。她们并非全如段小姐那么迷人。不过她们属于自己的一代。

她现在直接称呼段小姐的名字“段雯”她们俩都是影迷，凡将要上演的好片都会成为她们俩最生动的话题，她们两周前就会知dao什么片要上映，在哪家戏院，而且记得清清楚楚。段小姐通常白天很忙，都不能看日场，除了周末，不过丹妮有时傍晚会进城，有时候秋蝴也和她们同行。

有一次，她们晚上从戏院回来，顺便去看老彭，发现他喝得一半醉。三个女孩子看看静静坐在桌边的他，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。

过了几天后，山上发生了一件事，使得老彭不得不回洪山。住在放棺材那间屋的老太太说她有重大的事要对老彭说。她近来shenti很差，她和屋里其他的难民不太来往，好像是她的脑袋也和她shenti一样枯萎了。她问丹妮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彭老爷，丹妮说他要走了。老太大把那骨瘦如柴，黑斑点点又满是皱纹的老手放在丹妮shen上，眯着yan睛看她。

“你是观音姐姐吧？我的老yan已昏hua。zuozuo好事，叫你叔叔来看我。我就快死了，我有事要告诉他。”

于是丹妮去告诉老彭，把他带来。

当他们进去看老太太时，她正躺在床上。她很高兴看到老彭。

“我要死了，”她说。“我活得够久啦，我是个老太婆，对世界没有什么用chu1了，听说你要走，所以我想要见你…”她用脆弱、颤抖的双手支起来，摸到tou边的一个包袱。她慢慢解开布结，拿chu旧报纸裹住的一个小包，抓得jinjin的，对老彭说：

“你是好人，彭老爷。你在我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供给我吃住。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要zuo，我知dao我可以信任你。”

她打开那小包。

“我这儿有三百块钱，是我这一生的积蓄。你是否愿意替我买个棺材？”

“你不会死的，老nainai。”老彭说。

“不，我的日子已经过完。我儿子不会回来了，我只等我的棺材，然后我就会死去。我能不能要一百块钱的好棺材？我不敢奢望像那两个一样好，但是我希望是ying木touzuo的。不需要很大，等我看到它，我就会安心地去了。”

他算算钞票。几乎都是北京改制前发行的，现在是一文不值，但是他却没有说chu口。

“对，是三百块。”

“你今天就替我买一个好棺材好吗？我要看一yan，一百块或一百二十块就够了。然后看谁愿意替我梳洗，就给他二十五块钱。我穿的这shen衣服现在旧了，给我买一件衣服，对了，一件绸布衣裳、绸布裙子和一双新鞋。我这一辈子都没穿过丝绸。现在我的shen子小了用不着很大的绸衣。你肯不肯替我办这件事呢？”

“如果这是你的心愿，当然行。我今天就替你买。”老彭回答说。然后他又说：“你要不要和尚替你诵经？”

“不要。”老太太说。“菩萨没帮我找到我儿子。hua二十块钱替我下葬。我喜huan这山上的风景，就在这附近挖坟好了。我要谢谢你和观音姐姐给我这么安静的地方等待死亡。”

她直chuan气，但是她还是继续往下说：“我不想拖累你或任何人。把这些钱拿去，给我办一个像样的丧礼。大概还可以剩一百五十元左右。万一我儿子回来，就留给他。”

“你儿子是谁，他在哪里？”

“他名叫陈三。我不知dao他现在哪儿。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，他始终没回来看看他的老母亲。他十六岁那年，我就失去了他。满洲王朝垮台的时候，革命军把他带走了。”

“他多大年纪？”

“现在一定四十多岁啰。也许已当了父亲。也许死了，否则他会回来看他娘才对。我为他攒了这些钱，一文一文，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积下来的，一心等他回来。如果他来，就把剩下的钱给他，把我的母爱转给他，说我替他留下几件衣服——在北平的姚家小姐那儿——已经好几年了。”

“北平哪一个姚家？”丹妮突然gan兴趣地说。

“他们住在亲王园，当时我替那家的三小姐zuo事。”

“那是多久的事了？”

“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。”她说着，就再也说不chu话来。

老彭一年前还看到陈三，也听博雅谈起过这个失子的著名故事。他母亲一直在姚家帮佣，他听说这个女人晚上辛辛苦苦为儿子feng衣裳，打算有一天找到他时给他穿，她每个月请假一次，手上拿着新衣，在北京街上liudang，拦住年轻人和士兵，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儿子，结果总是失望地回来。有一天城里满是士兵，她确信儿子回来了，就向女主人请假，此后就失踪了，后来陈三回来，娶了莫愁夫君孔立夫的妹妹。

但是老彭不知dao这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，只知dao他们参加山西的游击队了，他低声告诉丹妮。

“我们得拍一份电报给博雅。”丹妮说“不过要先告诉她，可以使她有活下去的信心。”

老彭转向老太太说：“我们认识北平的姚家。老nainai，你绝对不能死。”但是老太太听不清楚。

“你儿子回来了，而且已成了亲。”丹妮在她耳边大声说着。“彭老爷在姚家见过他。”

老太太伸chu摇晃的手，抓住丹妮。

“你说我儿子回来了？他还活着？他在哪里？”她惊奇地叫dao。

“他还活着，”老彭说“我们会替你去找他。”

老太太突然哭起来，不过哭声很微弱。脑袋和shen子比平常晃得更厉害。

“他在哪里？你看到他啦？”她现在rourouyan睛说。

“他很好，又高又壮，”老彭说“他在北方。我们会叫他来看你。战争使你们母子分开，战争也会使你们团圆。我认识姚家，你儿子和他们成了亲戚。他娶了孔家的女儿。”

老太太把手附在耳朵上，yan睛盯着老彭，用心听懂他的话，然后她想起往事，就说：“你是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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