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章

董村最东tou住的女人很“姿烈”这一带人把俊俏、漂亮、时髦会打扮的女人说成姿烈。这女人搬到村上有九年了，脸上还那么光run。所以人们都猜不到她到底有多大。反正岁数不小了；从她那两个儿子的岁数人们也判断chu她不是个年轻女人，应该有三十八九岁。

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的，一个是干的。干儿子叫陆大栓，平常就听人叫他一个字“栓儿”栓儿是和他妈一块儿搬到董村的。来的第二年，他妈病死了，替栓儿浆洗feng补的事，就由这个人称梨hua婶的女人来zuo。

叫梨hua的女人姓铁，冬天穿一shen黑条绒，夏天穿一shen白竹布，跟村里人来往不多，但一旦说笑起来还ting热络。她落hu到这村的时候买了二十亩地，自家zhong不了，她的干儿子栓儿常来帮忙。栓儿是个很活络的小伙子，不干什么正经活儿，替人跑跑桐油、油漆的买卖，倒是也混得饱肚子。

梨hua的亲儿子叫铁niu，小名叫niu旦，老实bajiao一个小伙子，村里人几乎没听他说过话，连小孩们都能逗他欺他。有时他从巷子里走，几个孩子在他shen后叫“niudan儿niudan儿niuxxbadan儿”叫完就跑，他都懒得追。有的长辈看不过去，跟铁梨hua说：“她梨hua嫂子，你那孩子也太老实了，你得教教他，别让他光吃亏！”

梨hua笑嘻嘻地说：“吃呗。”

谁也弄不清梨hua说的是不是真话。过去了这么多年，人们对于这个叫铁梨hua的姿烈女人的好奇心才渐渐淡下去。不再有人打听她到底从哪里来，夫家是谁，怎样守的寡。他们偶然会见到梨hua在集市上卖东西买东西，chou着一杆旱烟，烟嘴碧绿碧绿的，都怀疑它是翡翠的。冬天见她绒帽上ding着一颗珠子，也有人咬耳朵说那像夜明珠。不过九年来她和村邻们一样，吃一样的馍喝一样的汤，什么是非也没惹过，人们对她shen上看不透的那一半，慢慢失去了探究的劲tou。

人们并不知dao这个叫铁梨hua的女人在二十年前给自己改了个名，zuo过方圆几百里盗墓人中的女首领。从二十岁到三十岁，她白昼黑夜颠倒着过。一直到她三十九岁这年，她才能和正常人一样，在夜里睡囫囵觉。这是她下决心戒掉盗墓的第九个年tou。

这天夜里铁梨hua却又莫名其妙地醒了。她慢慢爬起来，一面摸起夹袄，搭在削薄的肩上。在她还是凤儿的时候，她的肩膀是圆浑的。她一伸手，准准地抓住窗台上的烟杆、火柴。她点上烟，chou了一口。远chu1的公路上，没有过兵车的声音。公路离董村七八里，但夜里日本人过兵车梨hua能听得见。她盗墓落下的病gen之一就是耳朵灵得过分。

一锅烟快chou完的时候，她听见响动了：脚步声由远而近，从她院墙外的麦地穿过，到了她的院墙gen。这双脚上了墙tou，在墙上移了两步，移向那棵桐。脚掌贴到树干上的声音她都能听见。

从脚步声她认chu她的儿子。niu旦顺树干溜进院子，ma上脱了鞋，用十个脚趾撑着整个shenti重量走过院子。换了别人，niu旦这步子可以算zuo声息全无。

niu旦先去了厨房。厨房的门正对着铁梨hua的屋，开门会有响动。niu旦看见厨房的窗子开着，干脆直接去钻窗。

他钻了一半，发现对面有一星火光一明一暗，tou和脚在里、pigu在外地上愣在那里。

“门不会走，只会钻dong。”她母亲笑嘻嘻地说，火光在她又白又齐的牙上亮了一下。

他怎么也猜不chu母亲怎么从她屋里进了厨房。就是钻窗子的那一会儿？niu旦也笑了。

铁梨hua点上油灯，端着灯走到大灶台前面。一掀锅盖，里面是满满一锅热水。

“水给你烧上了。”母亲说。

“烧水干啥？”

“洗澡啊！”梨hua用个大葫芦瓢往一只木盆里舀水。“一shenyin嗖嗖的老坟土味儿。”

“我来吧，妈。”他上去接过葫芦瓢。

“你和栓儿，谁chu的主意？”母亲又点一锅烟。“这么多年没敲疙瘩了，刚钻一回老墓dao，我这房子里就尽是尸骨气！衣服脱了就从那窗子扔院里去，我这儿可不想沾坟堆的土！”

梨hua走chu厨房，替儿子掩上门，又回tou说：“我这就来给你搓背。”

“我自个儿…”

“我是你妈！搓个背怕啥？等你有媳妇了，搓背我就不guan了。”

她走到院里，把niu旦扔chu窗子的衣服用火钳子夹起来，放进一个竹筐，天一亮她就会把它们拿到村里的坡池边去洗。

这时她听见niu旦在厨房大声问话：“您在盆里搁的这是什么呀，妈？”

“桃树枝子。”

“那我咋洗？”

“你别给我扔chu去！桃枝是避邪的。”她一面说着，一面快步走回厨房。灯火只有一个蒲扇大的光圈，niu旦站在木盆里，水淋淋的背影也能看chu一疙瘩一坨的腱子rou。

梨hua给儿子搓背搓了二十年，他的成长就在她一双掌心里似的。从一个nai娃到一个壮汉，就像是母亲一双手给nie塑的。她入乡不随俗，从死去的母亲那儿学来的爱mei，爱干净，到哪儿带到哪儿。这手掌心可是真打过儿子的，十几岁了还打过他，为他逃学，为他犯倔，为他怎么挨打也不chu一声。niu旦上了六年学就不愿上了，梨hua就把他送到镇上一家木匠铺去学徒，三年学下来，梨hua发现老实bajiao的儿子其实有双难得的巧手，zuo什么像什么。

她拿起澡盆里的桃树枝，噼噼啪啪地在儿子宽阔的脊背上chou打。

“哎哟，妈，你这叫干啥？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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