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1章

最先看见的是三尺高的黄烟。一冬一chun都不见一滴雨，逃荒的人把黄土路都踩酥了，是人是畜，还没上到漫坡ding上，坡这tou就先看见了人畜们踏起的尘烟了。一支响qi响了，好透亮。另外三支响qi随上来。漫坡这边的人想，可是有荒唐人，这时候娶亲：太yang都快落了。

这时一ding鲜红的hua轿让黄se尘烟托着，从漫坡ding升上来。逃荒的人们忘了他们要去扒那趟五点钟通过的煤车，一起朝路尽tou微眯着yan，半张开嘴。他们想：又错了哇，走在最前tou的娘家舅呢？这是谁家娶媳妇，老大的排场，没一点礼数。

一匹枣红ma从后面跑上来。漂亮牲口！舅子也漂亮，不过太年轻，只有二十四五岁，shen上的黑贡呢长袍一水都没洗过，一个大红缎子绣球让宽宽的两gen红缎带子打了个十字jiao叉绑在xiong口。这舅子shen上起码裹了二丈红缎子！

响qi班子有十二个人，十二shen红缎子ma夹。大荒了两年，娶媳妇敢娶得恁阔，除了县城里的赵旅长，不会有第二个人了。旱涝都不耽误赵旅长发财。赵旅长不是有媳妇吗？有多少媳妇也不耽误赵旅长再娶。

四个胳膊下夹着红毡子的汉子赶上前，把路边几棵丑怪的老榆树挡上，等轿子里的新人下来拜拜榆树jing1。

一定是赵元庚娶新nainai。规矩都luan了，哪里要挡四块毡子呢？显财lou富，老榆树jing1也未必领情。八个轿夫却不停，新媳妇也不下轿。好歹拜拜老树jing1，不拜挡它干啥？人们站在路边，去年侥幸长chu的蒿草枯得发白，披挂着厚厚的尘土。远chu1田野里没一个人，再远是房子、窑院，也没一柱炊烟。谁家糟蹋麦zhong，在榆树后面chu了些瘦苗。再没雨下来，苗不久就是草了。

娶媳妇还照样娶的，只有炮一响就来钱的赵元庚了。八个轿夫跨着“一二一”的cao2步，从目瞪口呆、脏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前面走过。骑红ma背大红绣球的舅子前tou招呼一阵，又到后面招呼。舅子细长脸，白脸pi，一gen漂亮鼻梁，好骡子似的，眉yan倒文秀清灵，目光却是凜冽的，骑ma不是庄稼人的骑法，是丘八骑法。所以人们觉得这舅子看着是个秀才丘八，打过枪，枪弹也送过不少人的命。他若是新媳妇的哥，新媳妇难看不了。她敢难看？赵元庚四十来岁娶难看的闺女图什么？

娘家咋没陪嫁呢？两行穿新袄的男孩子该是担嫁妆的，却都空晃着两个手，pigudan凸凸的，藏着盒子炮？

逃荒人里有几个也荒唐，决定不去赶那趟煤车去西安了。他们远远跟在响qi班后面，进了城关镇。

赵旅长的宅子在县城南边，迎亲队伍一进城门就停了，一个走在轿子后面的小伙子叫了声：“张副官！”

骑红ma的舅子回过tou，这才发现几十个人全停了下来。

小伙子指着蒙一层宣黄土的街面叫dao：“看这儿！”

张副官已调转matou小跑过来，见宣滕的黄土上一滴一滴shen红的血珠。小伙子又指指轿子，说：“从城门就有了！…”

张副官翻shen下ma，脸由白变红，再白，就白得不像人了。他不知怎样已到了轿子前，绣得有八斤重的轿帘给掀起来，里面的新人正安静地坐在沉重的红盖tou下，什么差错也没有。再把盖tou撩开一点，看见血是从她两只绑在一块儿的手上liuchu来的。

没去赶着扒煤车的逃荒人觉着值了，他们看见了戏里才有的事wu。新媳妇用银簪子戳穿了腕子。这小闺女抗婚呢！要zuo祝英台呢！那就肯定有个梁山伯？是谁？！…路程再长些，说不定还真让这闺女自己成全了自己。

“嫂子，可不能！”张副官把红盖tou猛掀下去。

dai凤冠的tou抬起来。一张桃子形的脸上，也都是血，两只yan珠子于是成了蓝白的。

她右手上的簪子转了过来，尖子朝外。

“凤儿！”

这一叫，新人安静了些。

被看热闹的人们叫成“舅子”的斯文丘八和这位新nainai看来不是tou回见面，旁边的人们一模一样地瞪着yan，xi着鼻涕，脑子却一点不闲，跑着各zhong猜想。

张副官向旁边一伸手，一个扮轿夫的士兵明白了，解下扎在tou上的红手巾，递上去。

“张副官，那边就有郎中…”一个上岁数的士兵说。

张副官仔细查看新nainai的手腕。不只一个dong，但伤势不重。一gen簪子成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凶qi。被士兵们称为张副官的男子非常冷静，gen本不去看新nainai的仇恨目光，只是把她两个腕子上的血轻轻ca去。他确实不是tou回见这位新nainai，赵旅长最初打她主意时，他隔着街盯过她。她是个漂亮人没错，但你觉得她不只是“漂亮”没那么简单，就光是她的漂亮也藏了许多别的东西。她只有十九岁，但你觉得她见多识广。

“你可不能！”张副官掏chu自己的白手绢，给凤儿扎上手腕子。又叫了一个护轿的兵去找水，把凤儿脸上的血ca洗掉。

士兵不久端着一缸子茶跑来，说是从一个茶摊上赊来的。张副官两gen细长的手指尖把那条红手巾an在茶水里，蘸了蘸，再往凤儿脸上ca抹。凤儿的yan睛跟着张副官的手tou动，只要快chu2到她脸了，她便猛一动。

“嫂子，你这不是难为我吗？”张副官白脸急得通红。“你这一闹，我已经不知该等着啥chu1置了。”

他叫两个士兵把凤儿的tou捺住，他好歹把她那血tou血脸的吓人模样抹掉了。

“我叫张吉安。以后还承蒙嫂子关照。”张副官手里那缸子茶成了锈红se，凤儿的桃形脸dan被洗chu来了。他还是tou回能跟这脸dan凑得如此近，近得能看见她鼻梁上一gen淡蓝的青jin，把两个分得东一只西一只的大yan暗暗牵连。黑yan仁真是有那点蓝se。据说她母亲是开封人，上几辈姥姥里有个犹太人…

张副官手上的茶突然翻了，几乎没人弄清它是怎样翻的。凤儿的动作很快，膝tou那么一ding，带血的茶就全在张副官脸上、shen上了。

凤儿就那么看着张副官，似乎也在纳闷他ti面周正的模样怎么眨yan就狼狈起来。张副官yan看要来脾气了，却又陪上一个笑脸。

“嫂子，咱不敢太耽搁久，客人都到齐了。”他的意思是说：你在这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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