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但她爱我，我也刻骨铭心地爱她。我们就像yin间和yang间的一对情侣，无望地彼此忠于。

一次下雪的早晨，我走chu帐篷，看见门口堆放着niu粪饼和一块冻ying的獐子后tui。我终于看见她清清楚楚的脚印。那双北京chu产的塑料底布鞋，hua纹还十分清晰，证明鞋仍很新。一看便知，那是个残废人的足迹，有只脚在雪地上点一步，拖一下，雪被划chu断断续续的一条槽。还有拐杖，它扎chu一个个shen坑…等等，你看见了什么？是一个孩子的脚印吗？

那些小脚印一会在左，一会在右，很不均匀。它一直相伴着母亲。我跪到雪地上，猎犬一样嗅着这些小脚印，用手量它，在那浅浅的脚窝里摸来摸去。从它活泼顽pi、qiang健有力的样儿来看，我断定这是个儿子。我看见了我两岁的儿子，他蹒蹒跚跚，跟着母亲，从帐篷feng隙中，偷偷看望这个坏dan。据说这个外族坏dan是他父亲。

也许是个女儿。不，我拒绝女儿。难dao我不愚昧？一个中国北方男人传统的愚昧使我对着那行脚印痴呆无神地笑了。传宗接代的渴望使我武断地给这些小脚印定了xing别。从此我相信我有个结结实实的儿子。

我往前走了三四里，又看见ma蹄印。阿尕把ma停在这儿，怕我被ma蹄声惊醒。还用说吗，沿着这些足迹，我就能找到他们…

我找到了那座房子。叫秃姑娘的老太婆居然还活着，已干缩成一个多皱的rou团。

她看看我，她yan角发红，严重地溃烂了。她招招手，叫我走近些。“你是谁？”她问我。

“阿尕在哪里？”

她用几zhong语言咕噜了一大串。大致意思是：在这个地方你随便碰上个女人，她都可能叫阿尕。

我恨透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巫婆。“我是问你，那个姑娘。过去一直跟你住在一块的！”

“有一百个姑娘跟我住过。现在都——”她对着我脸忽然chui了口酸臭的气。

“那就你一个人喽？”我还企图启发她“你过去shen边不是有个女孩？…”

“女孩？”她yan珠转了转“我在河边捡到一个死女孩，后来她又活了。”

“她就是阿尕！”

“胡说，没有阿尕这个人！”

我跨chu她家门槛时想，这老婆子是个活妖怪。后来大坝开工，那是一九七八年。离阿尕失踪，已整整五年了，汽车tou一次开到这片土地上。许多人跟着汽车跑，尖叫，huan跃。他们都将是受聘的民工。我突然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女xing面影。我大叫停车，然后连gun带爬逆着人liu寻找。一边喊：“阿尕！”

我一直追到人群末尾，gan到有人扳住我肩膀。我一看，是托雷。

我们相互看了好一会儿。我想，这大概就算是和解了吧。他在我背上拍了拍，便转shen走了。“托雷！朋友…”我用很纯的当地话喊，他在远chu1转过shen。

“刚才，你看见阿尕没有？”我问。

他的yan神变得古怪：“阿尕？谁是阿尕？”

我竭力形容、比画，我相信我已描绘了一个活生生的阿尕，分毫不差。yan泪憋在我奇丑的鼻腔里。

“没有，这里没有这个人。从来没听说过。”我想追上去，但我知dao那是没用的。之后的日子，我仍不死心，向许多人打听，但回答都是一样的：没有阿尕这个女人，从来没有我所说的那个阿尕。我觉得他们并没有撒谎，他们没有撒谎的恶习。

阿尕没有走远，我依然认定她就在我shen边。只是我看不见她。水电站一天天壮大着，阿尕却无chu1去寻，草地还那样，没有脚印，没有影子。

水电站的最后一期工程不再需要我，我急不可待地收拾家当，打点阿尕留下的一只niupi口袋。我并不向往都市，但我势必回去。我对这里一片情shen，这不意味着它留得住我。

我和阿尕的悲剧就在于此。

我一定要找到她，哪怕她真的是个jing1灵。我要对我们的那段不算坏的日子zuo个jiao待，再看一yan我的儿子，就掉转shen来，tou也不回地走掉。那片土地在我shen后越来越宽大，她站在那tou，我站在这tou。她想留下我，一起来度未尽的生活，可那是办不到的。我将狠狠告诉她，那是妄想。别了阿尕，我无法报答你的多情。

然后，我就渐渐消失在草地那一弯神秘的弧度后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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